騷
啟憤兮申冤，訴衷情兮陳矢言。
叫蒼天之無辜兮，指心以為正。
將求信于旬始兮，或咎繇之我聽。
神羊不世有以觸邪兮，其誰宜為政。
親莫親于手足兮，而為之詬病。
重莫重于君臣兮，而讒言以興。
余服蘭而佩芷兮，扈江蘺與蕙茝。
紉留夷而緯楬車兮，以為束帶。
青云冠兮遠(yuǎn)游履，心曠漭兮橫四海。
日月昭其清明兮，孰興云霧。
余既有此高潔兮，羌謂余為卑污。
鳳皇翔于九霄兮，燕雀與程其度。
蒼蠅矢之亂白墨（四庫本作黑）兮，人夫何為乎不悟。
于穆靈脩之高厚兮，天與地其作配。
三辰煥其服章兮，揭招搖而為蓋。
拂白螭之純素兮，列蒼龍于左輔。
朱鳥熒煌而先后兮，神龜昌揚(yáng)而禦侮。
東南海而西界羌兮，商于崇其北戶。
愉昭明而震起兮，諶發(fā)揮于天下。
余日望其遵此途兮，放意咸池。
乘王（四庫本作玉）虬兮俱奮飛，開閶門兮造東父，逍遙游兮太微。
何鴟鸮兮名鳳皇，駕金車兮翱翔。
之桑間兮溱洧之側(cè)，樂盤游兮三旬不息。
余心隱憂兮，惟靈脩之故也。
靚修飾而娟娟兮，而以為惡也。
余靜好而弗余親兮，蹲踏蛾眉之妒也。
足頓地而不我知冤兮，仰天而不吾訃也。
省吾私而內(nèi)不止疚兮，此固天之?dāng)?shù)也。
悲幽幽兮楚宮深，望漠漠兮楚云陰。
指天極兮清高，聊適我兮遐心。
吸正陽與沆瀣兮，于夕陰與清旦。
騎朝霞而御白蜺兮，以游以衍。
和六氣而與居兮，不知我之為物。
升天入地兮，倏來往忽。
靈脩可告語而獻(xiàn)之兮，將我從而我咈。
重曰：皇蒼愉和，物無它兮。
陰靄飛騰，儼惟瑕兮。
云收風(fēng)靜，恬靜嘉兮。
悠悠我心，可如何兮。
怨春風(fēng)之不仁兮，既發(fā)我群芳與眾葩。
羌無遠(yuǎn)而不屆兮，爛錦綺之紛華。
柳青青兮花漫漫，黃鸝擲兮聲度轉(zhuǎn)。
香襲衣兮馡馡滿路，又吹殘兮何故。
匪黔嬴之媢嫉兮，是殘丑類。
摧傷物之通美兮，且以成其獨(dú)異。
彼丹葩兮適榮樹端，今飄零兮匝地漫漫。
昔芬馨兮襲人旖旎，今質(zhì)存兮已魄然而少氣。
野之草兮，昔芽萌其嫩綠。
今生砌兮，亦盤盤而錯錯。
余啟卜于靈氛兮，問⑴其何故。
靈氛視（四庫本作示）余以其繇兮，曰皇之常度。
在天地萬物其盡然兮，夫子何疑。
暢其理而誠告兮，子其知之。
曰人生百年猶樹花兮，三春發(fā)榮粲其葩兮。
光彩馨香能幾何兮，壹昔飄風(fēng)竟辭柯兮。
彼隨飆兮展轉(zhuǎn)，或歸根兮或遠(yuǎn)。
或一墜于庭闈兮，或遂沈于坑圊。
風(fēng)何知而花何有兮，子之心焉眷眷。
嗟世態(tài)之汩于是非兮，孰通其說。
西施見斥兮嫫母為說，毀棄尺璧兮鼠璞見珍，明月沈埋兮魚目為蠙。
美自美而惡自惡兮，贗與真其誰分。
春與秋其代謝兮，子何與而傷春。
馀不得此之高意兮，懷達(dá)人之至言。
斯從事于來今兮豈然。
⑴ 原缺，據(jù)四庫本補(bǔ)
桂枻兮蘭舟，去景兮悠悠。
維赤岸兮裴回，眷丹陽兮夷猶。
中腸郁結(jié)兮神情惝恍，思夫君兮聊淹留。
浮涔江兮放于沱漢，泛淪漪兮極其汗漫。
悵始異而終同兮匪它，回波瀾兮顧復(fù)之豈遠(yuǎn)。
婉清揚(yáng)兮采蓮女，要美人兮北渚。
攬芳蘅與若英兮備雜菜（四庫本作采）之芬馨，將日昃之與期兮指潛波而為盟。
羲和晻曀其西入兮暮云合而美人不見，怨芳心兮泣蘪蕪余以衍。
秋風(fēng)起兮飆飗蕭索，幽蘭秀兮芙蓉亂落。
感北江之東注兮溯洄之宛宛，羌順天而不極兮蕩波之有沔。
鳴鳩雨而逐婦兮言歸以霽，動人情兮吊孤影而零涕。
去靈脩而自放兮余心不忍，回素首而不見其形兮于斯焉其逾逝。
亂曰：冶余容兮安閑自喜，蓀窈窕而不我嘉兮何以。
茍承恩之不在貌兮蒼天謂何，分此生兮已矣。
愁城結(jié)余之方寸兮，羅累千之雉堞。
繚其外惟怨水兮，如（四庫本作知）褰裳之不可涉。
揖輸般俾攻以械兮，訴余曰罔克。
礪利刃而斬其關(guān)兮，礙重門而莫得。
登東丘而延佇兮，見滄溟之滉瀁。
深湛漫兮，受百川之漭漭。
朝與夕有汐潮兮，冉冉來而西漲。
江河之波倒流而西傾兮，溯崇丘而以上。
欻忽洄流兮已往，來孰使之然兮去誰與讓。
曰夏后之勤勞兮，導(dǎo)川流之歸王。
執(zhí)玉帛而朝萬邦兮，淩會稽而會計。
穆百神之受其職兮，罔或不至。
瑣防風(fēng)氏之恃修軀兮，朝宗敢后。
缺我??兮破齊斧，骨專車兮以徇于天下。
于越守東藩而奉其祀兮，盛侵淫于中世。
句踐王兮始大，北爭衡兮吳會。
棲會稽而幾不免其身兮，惟種蠡之與謀。
朝嘗膽以苦身兮，將反之于寇讎。
吳夫差之不仁兮，忍闔廬之馀恨。
甘蟲蠹心兮，尚不靦乎其面。
說妖女而筑姑蘇兮，咈胥臣之悶悶。
乘鴟夷而蹈斤溝兮，不及夫椒之親見。
麋鹿游于吳宮兮，火災(zāi)興于探燕。
羌伯越于中原兮，通舟梁于梁宋。
痛曾孫之殞其緒兮，西面朝于云夢。
鄂渚豫章有虎狼之遺跡兮，曾不知其所重。
虛鐘離而徠封豕兮，寧待我?guī)熤亍?div class="gusiyek" id='poem_sentence_26_548275_comment'>
心招搖兮故丘，將蹈海兮襲滄流。
望鯨鯢兮山峙，蹇產(chǎn)吾心兮索然無氣。
越夏首兮西溯，張青蒲兮疾去。
鹢吻低徊兮翱翔風(fēng)便，回首東冥兮日遠(yuǎn)。
睇蘭洲兮芳杜若，羌吾好兮不得泊。
聞持鼓兮????，余心結(jié)兮尚何樂。
西風(fēng)駛兮江皋，舟迎風(fēng)兮溯流。
進(jìn)將寸兮退尺，凝遠(yuǎn)眺兮江水幽幽。
江風(fēng)號兮漫天素濤，走鯊逼人兮將吞舟。
余奈何兮倏忽，下有蛟龍兮出沒。
江豚得意兮若神，肆跳梁兮沖突。
泊兮恍，烏云潑墨兮吾上。
天地變兮不可測，渠泉飛兮無峭壁。
儃徊余桂棹兮，蘋叢至止。
曳方竹而相羊兮，攬芝中沚。
蘇椒紅兮和羹，搴辛夷兮用餌。
雜薦兮蓀蘭，載陳兮薜芷。
風(fēng)細(xì)細(xì)兮波停，縱余舸兮于征。
長歌（疑奪兮字）自放，顧一返兮屏營。
倡曰：扁舟大江，溯狂風(fēng)兮。
下地登天，轉(zhuǎn)飄蓬兮。
人之死生，將彼舸之攸同兮。
停橈待濟(jì)，考攸終兮。
賡曰：逆天理兮，雖大而覆。
順其然兮，百福攸助。
叛水性而余求兮，噫其何故。
巴丘兮崢嶸，嵚岑兮洞庭。
秋霖兮閣淚，春草兮愁生。
巴之蛇兮修之，云英甲兮火晶。
戟微手足兮惟行，云霧飛騰兮匪翼。
知絀信兮天性，展轉(zhuǎn)委蛇兮至行。
朝之游兮衡岳，莫飯流兮湘曲。
鹿焱起兮中洲，人之逐兮悠悠。
紛繚亂兮海波弗靜，逐之顛者相望兮莫得持其腰領(lǐng)。
鹿冠元兮森槎千角，蛇銜取兮不畏觸。
歲三遷而解甲兮骼髏具吐，羌有獲兮故無取。
象巨牙之雙植兮，肥腯頑健。
肉雞兔虎龍而牛干兮，得鼠狶為首面。
性羊狠而馬行兮，狗猴心而蛇變。
既備此十二神象兮，害于田其不遠(yuǎn)。
蜿蜒蛇之怒兮，吸無勞乎宛轉(zhuǎn)。
雖有此修鼻駢齒兮，寧復(fù)餐而以卷。
不勞咀此齒牙兮，害以蛇除。
珠顯灼而光明兮，不在短狐之毀譽(yù)。
游蘭若兮芳洲，臥香蒲兮翔素流。
芷岡兮戲豫，丹穴兮優(yōu)游。
何蜂蟲之陰戾瑣微兮藏形于闇，騎蛇頭而啜之兮墮厥頤而脫頷。
阜堆骨兮名陵，風(fēng)悲雨泣兮千齡萬齡。
象種繁兮蛇既斃，欲吞之兮誰能舍。
鹿奔兮其復(fù)獲，登蛇丘兮涕零零。
解荃維兮放蘭舸，蹇南越兮洞庭波。
噴浪花兮飛白雪，身何居兮入明月。
聊凝神兮隱處，夢龍宮兮波之下。
珍珠庭兮紫貝闕，璆琳宮兮犀甲戶。
朝龍君兮殿堂，芰荷巾兮蘋藻裳。
圭琉璃兮荇帶，佩美玉兮瑯珰。
龍君游兮何之，水晶宮兮丹水湄。
驂蒼虬兮飛廉御，豐隆車兮為后屬。
磣磹驅(qū)駝其左右兮使風(fēng)伯為清路，都離宮兮忘反。
命群臣兮燕衎，菹蘩蘊(yùn)兮形鹽。
列鯨胎兮黿卵，張鈞天兮廣漠野。
鼓蛇鼖兮雷（四庫本作震）鼉鼓，鏗浮磬兮□龍鐘。
歌湘靈兮奇相，舞三行兮清酤。
戛止兮柷敔，觀其臣之就位兮厥令尹曰瞋。
鮭總?cè)何r而將之兮，胄乃元惟鮑（四庫本作鯢）魚。
緣蛙聲之聒聒兮，位高于五諫。
鳣魚大而無庸兮，處之冗散。
郁郁余心之惛默兮，周章而蹇產(chǎn)。
欲陳詞而夢覺兮，嗟言之而已晚。
匆匆余見斯情物兮，徒臨流而惋嘆（四庫本作悵惋）。
行吟兮大澤，邈無人兮臨水石。
被發(fā)兮徙倚彷徨，遇隱淪兮嘉客。
艤漁舟而前致恭兮，問余以名何。
徒搖爾精兮，燋然爾形。
曰原楚卿之貴戚兮，三閭次也。
同王姓而氏惟屈兮，靈均先人之字也。
世滔淫而混濁兮，我惟潔清。
彼醉者之紛拿兮，同怒余之獨(dú)醒。
漁父愀然而教之兮，曰圣人之致一。
不必動而營皇兮，卓時中之變物。
貴莫貴于和光兮，太潔在情之甚嫉。
混濁世兮胡不揚(yáng)波而泥淈，眾皆醉兮尚可餔糟而醨歠。
不同人而求自異兮，宜一朝之見絀。
指清流之灝灝兮，余將以逝。
方浴茝而沐芳兮，振衣冠而卒歲。
不自塵其皓皓兮，受汶汶而蒙世。
父行歌而鼓枻兮，舟飄飄然無凝滯。
歌滄浪之水兮時乎清濁，斯濯纓兮斯濯足。
望斯人兮搖搖，欲從之兮無由。
煙云邈兮不可見，嗟斯人兮已遠(yuǎn)。
觀吾生兮何為乎今之世，永悲傷兮耿耿夜長而鮮寐。
臨清湘兮思逝無舟，倀欲行兮不濟(jì)。
擬飛騰兮假羽翰于黃鵠，鵠已亡兮曾是余之能服。
將解衣而下游兮潛川不貫，懼射工之余中兮備蛟龍之芻豢。
登衡山之嵯峨兮柏松委靡，怨飄風(fēng)之怒狂兮害于物理。
猿狖嘯侶兮上獲我冠，荊榛塞路兮下穿我履。
望蒼梧兮將重華之云愬，巉⑴九疑之不可辯（同上書作辨）兮又藐然其煙霧。
殺竹枝而求淚班兮思二妃之矩度，哀靈脩之返無期兮蓀舍茲將安寓。
首陽河瀆遠(yuǎn)而不可適兮，視申子夷齊其有故。
將從此汨羅之水兮，儻務(wù)成之或遇。
悲女媭之嬋媛兮，臨流而止余。
涕滂沱兮，心悲江渚。
念我獨(dú)兮，斯不可以久處。
心如石而莫轉(zhuǎn)兮，吾其此介。
與子別兮余將于邁，褰余衣兮不我止，蹈清泠兮余乃已。
抱巨石兮懷沙，諶同流兮灝波。
其窮幽兮眇眇，皇合德兮太皓。
⑴ 《永樂大典》卷一四七○七作讒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