蠶賦 北宋 · 米芾
里有織婦,蓍簪葛帔。
顏色憔悴,喟然而讓于蠶曰:「予,女工也,惟化治絲枲是司,惟服勤組紃是力;
世受蠶事,以蕃天財。
爾之未生,我則浴爾種以俟化;
爾之既育,我則飭其器以祗事。
爾食有節(jié),我則采柔桑以薦焉;
爾處不慁,我則佴溫室以養(yǎng)焉。
爾惟有神,我則蠲其祀而未嘗瀆也;
爾惟欲繭,我則趣其時而不敢慢也。
爾欲顯素絲之潔,我則具繰盆澤器以奉之;
爾欲布幅利之德,我則操鳴機密杼以成之。
春夏之勤,則發(fā)蓬不及膏;
秋冬之織,則手胝無所代。
予之于子,可謂殫其力矣。
今天下文繡被墻宇,予卒歲無褐;
緹帛飾犬馬,予終身恤緯。
寧我未究其術(shù),將爾忘力于我耶」?
蠶應之曰:「嘻!
予雖微生,亦稟元氣。
上符龍精,下同馬類。
昔在上世,寢皮食肉,未知為冠冕衣裳之等也,未知禦雪霜風雨之具也。
當斯之時,余得與蠕動之儔,相忘于生生之域,蠢然無見豢之樂,熙然無就烹之苦。
自大道既隱,圣人成能,先蠶氏利我之生,蕃我以術(shù),因絲以代毳,因帛以易韋,幼者不寒,老者不病,自是民患弭而余生殘矣。
然自五帝以降,雖天子之后,不敢加尊于我。
每歲命元日親率嬪御祀于北郊,筑宮臨川,獻繭成服。
非天地宗廟,黼黻無所備;
非禮樂車服,旂常無所設;
非馭祀無制幣,非聘賢無束帛。
至纖至悉,衣被萬物。
女子無貴賤,皆盡心于蠶。
是以四海之大,億民之眾,無游手而有馀帛矣。
秦漢而下,本搖末蕩,樹奢媒以廣君欲,開利涂以窮民力。
云錦霧縠之巧歲變,霜綃冰紈之名日出。
親桑之禮頹于上,災身之服流于下。
倡人嬖妾被后飾者以千計,桀民大賈僭君服者蓋百數(shù)。
一室御績而千屋垂繒,十人漂絮而萬夫挾纊。
雖使蠶被于野,繭盈于車,朝收暮成,猶不能給;
況役少以奉眾,破實而為華哉!
方且規(guī)規(guī)然重商人衣絲之條,罷齊宮貢服之職,衣弋綈以示儉,襲大練以去華,是猶捧塊堙尾閭之深,覆杯救昆崗之烈。
波騖風動,誰能禦之?
由斯而言,則予之功非欲厚古而薄今,時之異也;
子之織非欲嗇身以侈物,化使然也。
二者交墜于道,奚獨怨我哉?
且古姜嫄、太姒皆執(zhí)子之勤,今欲以一己之勞而讓我,過矣」!
于是織婦不能詰,而終身寒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