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在火雞，夏至之夕。風雨晦冥，夜昏如漆。四佳子患心痞，身不帖席。倚壁而睡，忽聞屏幛間有聲摩戛，乍止乍作。予有雞雛籠，在臥榻之側(cè)。呼童子，而護之以防貓竊。童子鼻雷，其睡也熟。予意老貓幸人之睡，磨牙鼓吻于弱之肉也。猝然奮杖而怒曰：養(yǎng)貓所以除鼠，非為害物。今反不爾，惟職之闕。當一擊而粉碎，予于貓乎何惜。俄有二物，掠吾脛而閃去。前者小而后者大，狀若貓之捍鼠。蹴童燭之，鼠已屠盡，而貓則寢處乎其所矣。四佳子矍然驚曰：貓捍其鼠，乃職其職。予不自明，以忖以臆。致疑于貓，幾蹈不測。嗚呼嘻噫，鼠之為蟲，物莫比其賤。毛淺不雋，肉卑不薦。尖須悍目，孰賦爾質(zhì)。處溷穴壤，孰爭爾窟。循墻其詐，托社其黠。爾腹易盈，何欲乎溪壑。爾啄不長，何铦乎戈戟。善伺巧候，晝竄夜縱。穿我箱篋，攪我盆甕。我衣何完，我粟何嬴。孰腐其嚇，孰肝其烹。地嫌忌器，勢倚熏屋。跳梁跋扈，天壅厥惡。此所以國風刺碩，麟史書食。當斯時，有烏圓子驅(qū)除之功，幾何不逝汝彼適者乎。我嘗讀禮，迎貓有法。興我田功，利民澤物。予養(yǎng)烏圓子，意蓋如此。同我衾褥，分我甘旨。惟烏圓子，感激知己。奮氣鼓勇，效才展技。狺然其聲，耽然其視。劃若電邁，焂若風動。鼠輩帖伏，主臣人拱。攫生搏走，搪突屃奰。或抉其目，或截其首。磔裂狼籍，肝腦涂地。搗巢蕩穴，無俾易種。當此時，雖封以肉食之侯，日享大官之羞。未足償功而酬德，何一念之不察，紛然致此惑也。爾以直而賈害，我以疑而枉殺。我雖仁于雞雛，而不仁于爾。為鼠報仇，豈理也哉。嗚呼，天下事理無窮。人之酬酢，有萬不同。有疑于不疑，有不疑于疑，疑與不疑，毫釐千里。不揆以理，而揆以心，不跡其實，而跡其似。靡有不雞鼠于其間，而致疑于烏圓子也。呼童子而書之，因以自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