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祿山反側(cè)，唐室?guī)仔?，侯景犯闕，梁社遂屋，甚矣，敵國外患之不足慮，而亂臣賊子之不容于天地也?？远U讓迄今，干戈未息，然楚漢相爭，則劉項為敵，理固宜、事可行也。至于四維滅絕，交以市道，仇必其主而友必其敵，斯亂而已矣。洛陽既陷，吳公南下入信陽山中，山高天寒，多大風(fēng)雪，士卒饑凍無怨色。余間關(guān)相從，巖居期月，飲食不給，往往日落登臺，愴然遠望，暮云無盡，亂山萬千，短歌烏鵲，長吟黃竹，不禁失聲空山。悵家國之多難，念亂萌之有自，俯仰今昔，哀而作詩。甲子十二月朔作于雞公山中。
昔者中興稱同光，撥亂反正繼成康。
胡曾左李讀書子，義軍突起淮與湘。
書生報國豈好武，乃心王室謀則臧。
其時文臣握兵柄，指揮褒鄂守四方。
天下一家如指臂，委裘可治況垂裳。
萬幾致理有成法，雖無治人由舊章。
內(nèi)有賢王外儒將，祥麟威鳳在帝旁。
亂臣十人亦已足，奇才豈必用斗量。
恩詔數(shù)頒紓疾苦，諫草白日進未央。
內(nèi)府水衡銅牡銹，太倉紅腐流脂薌。
童叟相識守鄉(xiāng)井，縣官姓名久遺忘。
雞鳴犬吠滿小邑，年豐歲暮婚嫁忙。
東南羽書動江海，大河以北皆麻桑。
人心得失賴維系，正名定分嚴(yán)大防。
自從辟門懋勤殿，爭言武備救危亡。
疆吏乘時植權(quán)勢，陽媚時論圖自強。
廣廈萬間突兀立，陰符萬本陳講堂。
洪爐大冶聚州鐵，江心鼓鑄鳴干將。
鍊將鍊兵歲萬億，糜貲遣學(xué)窮梯航。
即今割據(jù)諸雄杰，何非帝力登序庠。
臏涓同學(xué)師鬼谷，用求俊乂安廟廊。
辛亥禪讓移鼎祚，裂冠毀冕揚沸湯。
盜竊名義鋤異己，標(biāo)置曲學(xué)驅(qū)莠糧。
朝為戍卒暮將帥，舉國輟耕荷戎裝。
英雄皆自田間來，貪財好色意飛揚。
富貴逼人非始愿，武學(xué)武器嫻且良。
連年七省大水旱，農(nóng)具在手淚在眶。
徵兵遣役為盜賊，室無丁男田無秧。
沙場醉臥壯夫盡，死于私斗非國殤。
自夷鄉(xiāng)里殺子弟，忍使白骨堆邱岡。
陷邑攻城非仇敵，南征北伐皆不遑。
殺人最多功第一，論賞我當(dāng)為假王。
但聞能吏技百出，榷算鉤距窮毫芒。
此時一將擁千萬，名城鉅室傾蓋藏。
黃金布地珠走櫝，樓觀飛驚歌舞行。
萬錢米斗絲一尺，將門隸卒厭酒漿。
妖姬力不勝錦繡，奇服曠世懸明珰。
飛車縮地逐明月，千金無人求骕骦。
自云逆取可順守，人拙我巧理無妨。
王孫挾彈伺路側(cè)，寧知黃雀為螳螂。
崇朝篡取發(fā)肘腋，覆轍繼軌相參商。
辛壬之際稱無道，以視今日猶紀(jì)綱。
蓬萊將軍浩然氣，允文允武至大剛。
鞭笞群雄出六合，欲掃區(qū)宇恢一匡。
東敗公孫清渤海，西蹴巴蜀平子陽。
近年功業(yè)震華夏，南人不反安荊襄。
涼秋九月兵出塞，長城高高山茫茫。
關(guān)下落日照萬幕，轅門不見飛鳥翔。
夜聞吹笳出帳立，仰視寒月衣滿霜。
沙中戰(zhàn)馬騰萬匹，刀劍卓立銅鼓鏜。
諸侯會師二十萬，動如波濤止如墻。
將軍勞苦夜酣戰(zhàn)，殺氣入海天地黃。
三師壯士一當(dāng)百，奇兵旦暮度陳倉。
安史異志蓄已久，漁陽鼙鼓來倉皇。
孤軍食盡寄海島，天風(fēng)捲雪欺艅艎。
功虧九仞天下慟，魑魅魍魎形踉蹌。
宵來熒惑侵帝座，眼見鐘鼓移阿房。
千門宮殿鎖寒月，銅仙登車鉛淚滂。
叛將逆軍國法在，狐貍何以謀豺狼。
今年流血八千里，發(fā)之吳越臧與楊。
北自燕云及齊魯，東至江淮西大梁。
洛陽殘破豈無故，百姓涕泣兵飽飏。
關(guān)中小兒新得志，兩河錦繡化痍瘡。
兵車顢頇金帛重，前載婦女后刀槍。
月白夜靜聞野哭，暗風(fēng)斷續(xù)遞哀吭。
哀我江南久苦戰(zhàn)，流離九縣罹兵殃。
天吳顛倒委山谷，牛馬橫陳猶羈韁。
父死路隅不能顧，一哭去之走異鄉(xiāng)。
連城天曉雞不叫，江湖滿地啼寒螀。
木棉如雪花萬頃，無人收采登筥筐。
大軍既去官吏至，招撫流亡歸鰥孀。
爬搜瓦礫尋門戶，縣官捉去徵預(yù)糧。
入門無人煙在灶，女尸立井男尸梁。
鄭俠不生董狐死，丹青筆削誰擅場。
誰非人類無氣血，能不一慟呼穹蒼。
我從榆關(guān)幸脫死，大軍相失苦備嘗。
棄家浮海溯江漢，西入武關(guān)走北邙。
道出虎牢煙塵起，路逢將軍謁車箱。
始知河南失數(shù)郡，將軍太息我激昂。
秦兵西逼有侯景，楚軍東阻無項莊。
繞樹三匝行不得，月明星稀道路長。
天寒谷口雪花大，殘軍躑躅行且僵。
雞公高臺平落日，亂山郁硉寒云荒。
中原指顧猶可見，西望鞏洛煙蒼涼。
黃河雨雪公無渡，江漢風(fēng)波不可杭。
空谷俯仰獨嗟嘆，英雄才大心神傷。
部曲饑凍誓生死，幕府流落甘秕糠。
手煨榾柮仰列宿，山高風(fēng)急搖光铓。
鄉(xiāng)關(guān)回首亂云水，蘭成有宅江梅香。
故園萬里正花發(fā)，西樓雪暗鳴酒床。
瘦妻稚子伴歲晚，高窗大幾詩清狂。
西依嚴(yán)武豈衣食，所恨大計無劻勷。
自逢喪亂樓澗谷，樵掃紅葉炊黃粱。
翠微寒籟到曉響，足繭荒山哀桑滄。
益思故君今安在，天邊泣血臣恐惶。
丈夫事主貴終始，相從患難吾愿償。
開元天寶如夢寐，三十年事悲莫當(dāng)。
太平君相我親見，當(dāng)時不識謂尋常。
愿進后言貢當(dāng)?shù)?，輕重文武事彰彰。
橫流泛濫不可挽，誰其致之袁端張。
